第9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2 / 2)

莫闲一动不动地半躺在椅子上,心中有些慌乱地像是一锅加多了料而浓稠冒泡的奶茶,但复杂之余却并不感到抗拒,甚至还有一丝丝喜意,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锅边淡淡的焦痕转到桌子的纸包里,像是在猜里面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秦主事萧瑟地踏着年迈的步子缓缓向帐外走去,离开时回头看了莫闲一眼,目光像极了床底下攒了多年的银钱突然被穷亲戚借走的老农。

......

待秦主事离开良久后,辛宁生火重新将奶茶煮开,然后开口说道:“秦主事是东宫卫率的大统领,但十几年前却是军中的一名高手。”。

莫闲动了动脖子,抬头看向他。

辛宁继续道:“由于不懂谋策算计,他当年被人设计而触犯了军法,好在母后惜才,在父皇面前保下了他。后来我成为了太子,他便进了东宫卫率。”

莫闲微微挑了挑眉,说道:“后宫不得干政,很难相信当今陛下这样的人物会犯这样的错误。”

辛宁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母后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莫闲沉默了片刻,想着一些听来的故事,语带感慨说道:“先皇后牧暮雪,温婉知性而容颜绝美,可称风华绝代,我是听说过的,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连您父皇都会被影响。”

“这样的女子有谁人不爱,”辛宁看着灯烛火光与黑暗交织处的一片朦胧,就像是在看隐约着的回忆,“而她大概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影响到父皇的人了,所以到现在皇后之位也是空着的。”

“你对父皇的了解好像不少,而且像是不怎么喜欢他。”辛宁重新看向莫闲,微笑说道。

莫闲知道辛宁这句话里没有任何不喜的意思,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我怎么敢,是殿下您的错觉罢了,话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殿下您应该并非是先皇后所出,却对先皇后如此推崇,由此便可见先皇后性情确实如传说那般。”

辛宁笑了笑,随后的声音有些低,像是流云正消融在夜色里:“我生身母亲是父皇的妃子,本是母后的侍女,得母后怜惜成为了父皇的妃子,但或许是由于父皇身有暗伤的原因,母妃在诞下我之后便离世了,我便一直由母后抚养,而后来母后也同样因此而离世,所以到现在辛国皇嗣便只有两人......”

情绪极淡,如寒晨叶脉上的清露,我见犹怜,让人欲轻抚却又怕其就此消失不见。

莫闲心中一拧一紧,强自抑下拥其入怀的感觉,在双手手心中各留下四道久久不散的白印。

到这里,辛宁面带忧色地蹙了蹙眉,止住了话题,说道:“这些事,等草原上的事了结,我再详细同你说。”

莫闲赶紧开口道:“听殿下的意思,留我在帐是因为秦主事不擅谋策,所以要与我商量一下事宜?”

辛宁脸上开始浮出淡淡的笑容,说道:“差不多吧。”

莫闲无奈地抿了抿嘴,说道:“那您看我这样的咸鱼像是懂阴谋诡计的人吗?”

辛宁看了他一眼:“你做饭不错。”

“嗯?”

“明人不加暗油,所以也就不要说暗话。”

莫闲一愣,嗤地一声笑了起来:“......这个笑话实在有些冷。”

辛宁微笑地看着他说道:“但你还是笑了。”

莫闲面色一滞,随后正色道:“那,殿下就请讲吧。”

辛宁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说道:“今晚的事情有蹊跷。”

莫闲看着他眉心间微皱出的淡淡纹络,问道:“殿下是指与可汗会面后发生的事?”

“不错,”辛宁说道,“秦主事虽然谋策不行,但论武力修为,却已经臻至青云上境,别说是衰颓的草原上,就是在辛国,论境界能胜得过他的都没有多少。”

“但是,在与可汗密会开始之前他却没有发现有人窥视,而如果是窥视的人是半途来的,当发现他们的时候又怎么会已经有一人离去。”

莫闲目光顺着辛宁睫毛滑下,看着他眼睛道:“有人做了手脚,殿下怀疑是可汗?”

“故意要让我们杀一人,然后放跑一人,这应该是他原本的打算,”辛宁转眸与莫闲对视,“只是没想到半途中杀出来了你。”

莫闲笑笑,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说道:“让一人死是为了让殿下与太师出现嫌隙,让一人活则是为了让你们商谈的内容进入太师耳中。”

辛宁依然看着莫闲,说道:“前者是为了同时转移开我与太师对他的目光,但后者事关可汗从太师手中夺权,按理是不该。”

莫闲思忖了片刻,皱眉道:“除非可汗清楚太师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片刻沉默,辛宁抬起目光,盯住已经凝为豆的灯火,说道:“这样看来,可汗身边应该是有太师的人,而可汗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甚至......准备好了反制手段。”

原来这才是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真正所指,他心中微寒,却是对父皇。

随后他感慨道:“隐忍,卑躬,心狠,这个第三可汗也不简单。”

莫闲想起了什么,眉头又蹙了起来,说道:“比起可汗,殿下,还记得可汗身边那个中年人吗,看着普普通通不怎么起眼,但是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辛宁骤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莫名遗忘了此人。

良久后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感叹地一笑,看着莫闲认真道:“看来关键反而是他,是我疏忽了。”

随即他笑容温暖起来,仿佛带着夜深时分的让人安心的寐意:“不过好在我还有你在。”

莫闲脸上有些发烧,幸亏火光够暗,他控制着速度摆了摆手,故作从容道:“还是别,我就是个临时短工,可不想考虑这些东西到秃头,然后去南穆当和尚。”

他轻咳了一声,紧接着问道:“太师或者说可汗有没有告诉殿下,第三部落已经开始备战了?”

辛宁神色一凝,没有问莫闲是如何发现来的,而是选择了直接相信:“没有,我现在知道的依然只是东边的第一部落在蠢蠢欲动。”

莫闲说道:“部落里牛血的腥气正在变淡,看来粮食储备基本已经完成了,第三部落这边应该会抢先动手,主事的是太师,而可汗也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都闭口不提,想来是有什么原因。”

辛宁沉默片刻,然后语气中带了些嘲讽,不知道是对谁,说道:“看来他们都想要趁这个机会扰乱父皇的打算,从而摆脱控制,所以才会出人意料地抢先动手。”

“这些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回去禀给父皇便好。”

随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莫闲,带着一副耐人寻味地表情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这边要打起来了,待不下去了......是主动来找我的?”

莫闲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讷讷道:“还是吃多了去散步,正好碰上了,因为这事儿得罪了太师,所以才接受了主事的邀请......”

辛宁笑意中多了一丝促狭,看着他说道:“吃多了,散步......那我就当做是这样吧。”

说完他打开了桌子上的那个纸包,倘若解开了香气的封印。

闻到熟悉的味道,莫闲眼睛一亮,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

辛宁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晚宴的炙牛肉,我叫人包了些提前送到了账里。”

莫闲已经开始不管不顾地上手了,嘴中含糊地说道:“还是殿下懂我......不过草原将乱也算是原因吧,毕竟我不爱吃烤脑花,更不吃狗肉,没兴趣看他们打出狗脑子来。”

辛宁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道:“都夜深要入睡了,少吃点。”

“嗯嗯。”莫闲跟着点了点头,将最后一片肉塞进了嘴里。

......

辛宁与莫闲所在一侧的另一座营帐里,秦主事正面无表情地坐着喝水。

古护卫疑惑地开口问道:“统领,您不用去同帐保护殿下吗?”

闻言,秦主事眉毛微微抽搐了两下,极为缓慢地转头,仿佛是锈了多年的车轮,无声摩擦出了铁腥的气味,然后看了他一眼。

古护卫一僵,觉得这目光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上次整顿家务,在母亲面前从某处无意间翻出许多银钱来时,老父亲看向自己的也是这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