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脑中的噩梦还萦绕不止。
他犹记得九岁那年,燕铁木儿从遥远的金山将父王迎回,送往大都即位。而自己的身份,也在一夕之间逆转,从一个落魄远遁的藩王之子,成了名副其实的皇长子,让众人仰望无极。可好景不长,不出几月,父皇便中毒暴毙,叔父文宗堂而皇之地承继大统。明眼人谁不知晓其中的诡秘。可继母八不沙哪敢怨言,只能寄人篱下,苦心养护他和弟弟。
然而不久,文宗夫妇连孤儿寡母都不放过,八不沙皇后被人推入烧羊的火
坑活活烧死,那凄怆的惨叫,这辈子他都刻骨铭心,正如他自幼埋下的仇恨。很快,他被文宗流放到高丽大青岛,被迫与人隔绝。不久,又迁到广西静江,得秋江长老抚育。长老教他读书习字,教他行事为人,是他此生第一个倾心信赖之人。那几年虽然落魄,却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及至后来重回大都,虽然贵为天子,却如身处牢笼一般,在权臣的手下小心求存,压抑得喘不过气。眼下这宫中,尽是伯颜的眼线。除了世杰班、阿鲁和贵妃奇氏,他还能信任谁呢?
贵妃奇氏本是高丽贡女,年长皇帝五岁,却最是贴心之人。早年曾受前皇后答纳失里迫害,亦隐忍不言,及至答纳失里身死,才稍得翻身。眼下正宫皇后伯颜忽都为人宽和,纵然皇帝偏宠奇氏,也无一怨言。而他与奇氏,也愈加亲密。自其诞下皇长子,更得盛宠,皇帝欲封为第二皇后,却被伯颜阻止。为此,奇氏亦深恨伯颜。
“陛下在忧心什么?”见皇帝平静下来,奇氏才适时开口。
在她面前,皇帝无需避讳,也终于卸下心防。他默然半晌,又是一叹:“今日脱脱前来见朕,欲助朕铲除伯颜。”
不用皇帝多说,她便明白皇帝的隐忧。脱脱是伯颜亲侄,论理而言岂能轻信?可以事实推之,却不尽然。脱脱的意向,此前她亦有耳闻,眼下忽然想到什么,不由笑道:“陛下可曾忘了一事……”
皇帝骤然抬眸,狭长的眼眸瞬时睁大,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奇氏见了愈发心疼,握住皇帝的手,笑道:“先前伯颜曾有意废掉陛下,谋立文宗之子燕帖古思为帝。此事若非脱脱密告于上,陛下又怎能得知?”
皇帝稍稍失神,此事他自然记得,一时又揣摩起来。见他意动,奇氏便趁势劝道:“脱脱是伯颜亲侄,如此大事,何必以身犯险,泄露于陛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只为取信于朕。”皇帝喃喃道。脱脱的心思他岂不明白?而他不惜背叛伯父,投靠自己的意图也不难猜得:伯颜看似权势滔天,一旦失势,身死族灭,为其亲眷,脱脱又岂能幸免?不如及早抽身,若此番事成,他便是首屈一指的功臣。届时……
想到此处,皇帝背脊一凉:那个俊美儒雅的青年,骨子里也有不甘埋没的野心。可是为人搏命,岂有白白付出的道理?这点皇帝自能领悟。只要他是可托之人,只要他是有为之辈,他的抱负,他的野心,他的诉求……自己尽可成全!
皇帝眸光一寒,便已打定主意,奇氏看在眼里,早已测其心意,继而进言:“陛下若仍是怀疑,不如让世杰班和阿鲁前去试测,辨其真伪。”
皇帝闻言一怔,看着慧黠通透的宠妃,一时爱极,不由揉揉她的面颊,宠溺地笑了,轻轻吐出一字: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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