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是新洗的,干净的一尘不染,镜子也是整洁的,照着眼前这两个男生,一脸稚气。
镜子上反射出林双木的脸,凝重得难看:“为什么这么做?”
“好玩啊。”少不更事的眼里映着青春时代潜伏的悸动以及兽性:“不觉得很有趣吗?”
充满朝气的语调像得了奖励的孩子。
林双木只觉得可怖。
“她和你一样,也是人,你们这样,良心不会不安吗?”
“是吗?”陈施佯装认真地思考起来,他歪着脑袋,一手托着下巴:“良心不安呐。”
他深深地望着林双木,像在注视着动物园里的珍兽,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跟你讲个笑话。”
“有一个小偷犯了案被抓,审问官也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你猜小偷说什么?”
“当然会啊。”
“我实在很担心那是不是真货。”
“小偷只关注货品的真伪,而我”陈施重新整理凌乱的衣衫,“只关注过程。你可能不知道吧,她为了不被孤立,是心甘情愿来做朋友。既然她要委屈自己与我们为伍,你插手了没有用。我们是在和朋友打闹,你帮她说话,她还要怪你不识好歹呢。”他近乎坦诚:“这种事的普遍程度之高,超乎你的想象。别人都没办法了,你管不完的。”
“叶冬龄也是你们的好朋友之一吗?”林双木冷冷地问。
“差不多吧。她比较没意思,天天笑脸示人,为了保存体面一味地退让,还伪装地开心,很虚伪的一个人,其实本质极度敏感自卑,开个玩笑都会放在心上。”陈施提到她就扫兴,像聊一个过时的话题,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不过她家长曾经来过,你猜吴笑和她妈妈说了什么?”
“吴笑说,叶冬龄身上一身的伤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很会玩的男朋友。”
“她妈妈脸当即就白了,你可能永远想不到那么神奇,那么快速。”陈施光提起这点,都回味无穷。“她妈妈宁可相信我们,也不听她女儿的话。他爸当着我们的面,给了她那个孤立无援的女儿一个大耳光,说如果不是她胡闹,别人怎么可能会找上她,太好笑了,真的,特别有趣。”
“陈施,你不觉得你病得不轻吗?”林双木受不了他那透着森气的笑。
“林哥,”陈施牵过他的手,拉过身前,“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大可以去告发,不过,容我劝你一句,那个女生的名誉也同样在你的手里,你既然这么正义,应该也不想她顶着可怜的受害者的名号活一辈子吧。”以前林双木最欣赏的就是陈施这种自信的笑,今天才知道他笑容从来不缺邪气,“她会受不了的。”
“其实没什么的。”陈施摩挲着林双木手上的厚茧,“她们受的那点小伤害都不及你打一天拳来得重,在这里,伤害人的成本太低了,代价也一样廉价。”
“我们只是精神上的作践,对于她的肉体,还是很尊重的。”
“被你们结交的那些朋友,后来呢?”
“林哥,”陈施像听了一个笑话,“你对我们误会有点大吧,我们不是什么团队组织,没兴趣定时定点每月完成业绩指标,所有参与的人,不过都是乌合之众,共同遵循丛林法则,剧本需要一个弱者,自卑还是老实,胖子还是傻子,都无所谓,就像游戏里需要一帮想法层出不穷的打手,都是自发地集结,随意地宣泄一下罢了,也并没有什么大仇大怨恨。有点像演出吧,有人想要演,我们就陪她玩。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乐,哪有那么多后来呢。”
“你觉得她们在演戏?”
“当然,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可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他们甚至愿意无限地屈服下去,说明了什么?”他们很认真地探讨起来,“他们知道自己是弱者,是受害者,先入为主地自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不自觉地讨好别人,看轻自己,明知道局面不利,他们却又愿意维持下去,他们惯于扮演。受了伤,挨了骂,被人算计了,都不是问题,眼泪又不值钱,他们没有底线,所以,我们就可以随意糟践。”
“打个比方,如果换做是林哥你,有人今天洒你一身水,你会直接把他的头按在马桶水里窒息个三回。可那群演员不一样,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角色后,只会默默承受,甚至不敢反抗,今天洒他们一身水,他们会乖乖去换另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给我们继续。”
林双木被陈施的逻辑震撼了。
“他们会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收到自己心里,直到有一天扛不住了,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就在沉默里灭亡。”
“你们这么做,不怕以后他来找你们算账吗?”
“当然有,”陈施回答得理所应当,“你忘了和我是在哪里第一次见面的吗?你看为他们出头的人最后怎么样了?没用的反抗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
林双木觉得自己从内而外地感到一阵发寒,有万千个字堵在胸口,陈施像品尝一道甜点一样,和他分享的美食上面却沾满了浓稠恶心的毒液:“就算有一天他们要清算,我们也可以用年少无知做理由。”
“年轻时谁没有做过一些糊涂事呢?你说呢林哥。”
“是,我们年轻,他们也小,在他们的过往里施加不可逆的伤害,本来就是大恶一件,所以,压根没人企图换取他们日后的原谅。我们做那些事情,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他以后原谅不原谅,就他现在痛苦不痛苦一样,我们只要过程愉快了,他怎么样,微不足道。”
“再说了,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你指望他们真心原谅那些给他们带来痛苦的人?太理想了。以为之所以被针对,是因为自己某些行为不合理而违背了主流,只要改正了,只要退让了,承认自己弱了,就能换取理解宽容和同情。可真的遭遇了这些事情之后,只会觉得,这辈子都恨死了他们,如果现在给强大的机会,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结果了他们。一笑泯恩仇,是不可能的。”陈施摸了摸自己的右耳,“曾经有一群人,因为我是拔尖,过于优秀而孤立我,排挤我。”
林双木真的无力在继续这个话题。
“是他们给了我最初启蒙的教学。”
“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有趣的游戏存在。”
“原来再小的人都可以这么深的恶念。”
“林哥,”陈施饶有趣味地贴近他,“你猜那个打我最狠的人怎么样了?”
“我把他的头按在水龙头下,水直接从他右耳灌进去。”
“右耳重度弱听,一辈子。”
“这才是回应他们最好的方式,我用那一刻的行为告诉了他们,我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