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芒果树(2 / 2)

周朝chao 2795 字 2019-06-17

从那天开始,我就对人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们,因为生活在城市里,我只能看到城市里的人类,可就算这样,他们也表现得很是奇怪,他们拥有非常奇特的占有欲,他们把城市里的食物全都掠夺集中起来,不留给其他的生灵享有,又时不时随地乱扔,诱使被饥饿冲昏的头脑的猫狗动物上前冒险,紧接着又大呼小叫地乱扔乱打,他们一方面他们自己制造了好多的垃圾,又特别嫌弃那些垃圾,觉得他们的存在玷污了自己,但凡和他们产生的废品靠近的生灵都被他们冠上了恶心的名称。那我们自己来说,他们一方面给了我们生命,另一方面又限制了我们的生长。

他们每个月都会来修剪我们的枝叶,剪得不求美观,只求一致和统一,丑得可以,更让我不满的是,他们容不下我了。

初长成时,我便知道自己与伙伴的不同。他们是不会结果的,而我就是从果核里长大的,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愿意接受我,除了我的身世以外,也从未有过过多的伤害。

可人类他们就不同了,那天几个男人靠近仔细地盯着我,又上前霸道地扯下了我的几片叶子:“哟这棵有点意思啊。基因变异了?”

我懵懵懂懂,无助地望了望我的同伴们。他们陷入沉默,始终不开口,最后,围观的清风叹了口气,惋惜道:“你完了。”

我就这么被拉走了。

连根拔起,疼得厉害,我晕晕乎乎地被搬到冒着黑气的大甲虫轮子上,看到了他们被吓得发青的表情。

没人再管我了,但我也没死去,我被几位大汉拖到了一个院子里,种在一户人家的窗旁,我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的伤口,枝条变得纤弱,叶子也变得稀疏了,逢年屋漏连夜雨,乡下萧瑟的秋风一走过,我就被凄凄惨惨地扫得光秃秃的,毫无生气。院子的大狼狗也不是好惹的货,他常常叼来这家主人的小拖鞋、小帽子,在我旁边刨洞撒欢,管家的奶奶提着鸡毛掸子追着骂,搞得鸡飞蛋打得,连带着把我也扇得七零八落,羸弱不堪。乡下小孩看我长得青黄不接的没出息样子,也欺负起我。他们有时在院子里玩得兴起,就聚众要给我浇水施肥,一边泄洪,一边嘴上也不把门地取外号,后来协商一致,给我取了个小号叫“小不大”,给他们发育慢的小崽子也取个别号,芳名“大不小”。那小崽子不同意也闹了一架,我蔫蔫地佝偻着,怯生生地颤抖。心中悲凉地想着,或许冬天一到,我的这条小命也就结束了。

大概是这个名号的原因吧,那个叫大不小的人类小孩开始对我格外关照。

他有时会偷一些家里饭桌上的残酒给我浇水,有时会靠在我身旁练习他的唢呐,有时还会拿我作为测量身高的工具,在我身上纹下时间的标记,虽然他这么做一般是以被爷爷绑在我身上抽为结果的。

年幼的他来来回回不知怎么折腾着我,几度春秋,我居然有幸活到花开花谢,结出青青的小果。

那一年,他要进城上学了,他的爸爸妈妈回到乡下来接他回城,而细想起来,不成器的他也长成个小少年了。串门收果的挑夫早放弃了我,吃芒果的盛夏也过去了,我还是无声无息地生长着,那家人除了大不小,没人关注过我,而他也快开学了,大不小的爷爷说:“这棵芒果树当年从城市买来,一直看着他长大,他倒是有心,可惜缘分不够,没办法陪他进城了。”大不小的奶奶背过身子去洗菜,大不小也低着头没在说话,倒是他爸爸妈妈无奈地陪笑保证会常回来。

可惜那位爷爷猜错了,我对大不小没有那么多深切的感情,我不管他是去城市也好留在乡下也罢,我只是想开花想结果了,这是顺其自然,才不管他们的悲欢离合。

大不小那几天来的勤快,一直在树下絮絮叨叨着许多不敢言的心事。我低头俯看那个如春笋般生长的少年,琢磨着他嘱托我照顾他爷爷奶奶的可行性。他几乎天天都来,时而念书,时而安静地躺下,时而追忆那条逝世的狗。

八月末,他们一家三口收拾着行李离开,这回,大不小却破天荒的沉默着,带着鸭舌帽一一和爷爷奶奶道别,眼见他就要离开了,我心中突然涌起几分不满,气愤他的疏忽与遗忘。

一时没忍住,随便抓起一个大拳头的玩意就砸了过去。

被拍了一脑门的少年愣了一下,弯腰捡起,然后不敢相信地抬头。

“臭小子,记得有空滚回来吧。”我居高临下地想着,看着大不小的背影。

他摩挲着那颗果儿,时不时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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