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病也得需要体力,肚子空空地都唱起了空城计,哪来的体力干活儿啊?”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云琛让另个下人先去酒楼订一桌酒席送到府里来,怎么着也得好好招待罗神医一番。
罗神医非常满意,看云琛的眼神那是越来越顺眼,连说了三声“好”字,之后不管他提出了要睡一觉再看病、要院里最好的院子等等,云琛都顺着他的意。
蒋妙双看书时虽早知这神医脾气,实际亲眼见了还是不由得憋出了一句:“……真是个妙人。”
也亏云琛耐性好,竟是从未对他的要求红过脸,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下人们忙将箱笼归位,蒋妙双趴在桌上,双手交迭在下巴下,很是八卦地问:“怎么我看相公你做得挺熟练?该不会以前也像这样讨好过谁吧?”
对于神医提出的各项要求眉头也不见皱一下,这心理素质是真好。
由于他们在神医面前还是以夫妻相称,自然又住在同个院里,只是有了船上的教训后,云琛说什么也不愿跟蒋妙双同房,这对他于身于心无疑都是一场折磨。
云琛听蒋妙双这话抬了抬眉,“你这话,怎么听着跟吃醋似的?”
顿了顿,云琛又加了一句:“……娘子?”
鹿鸣和霓画对视了一眼,忙垂下头去当鹌鹑,而蒋妙双自己也愣住了,压下心里的异样后笑出声:“相公,你也学会打趣人了?这可真不容易!”
见蒋妙双没有什么反应,云琛颇有些失望,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将话说开,免得蒋妙双误会了他。
“从前我最小的弟弟……邻居的弟弟,我带过一段日子,他年纪小,常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所以我也习惯了。”
这还是蒋妙双第一次听说,是连书里也没提过的剧情,听了大感兴趣,“原来你是将神医当孩子看来着。”
云琛笑了笑,没有回答。
蒋妙双刚想问是第几个弟弟,后来想想云琛又改口说的是“邻居”家的孩子,这话就不好问出口。
云琛的弟弟,那就是皇子了,就不知道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抑或是书中从未出现过的……五皇子?
酒楼的动作很快,他们这边刚整理完没多久,酒席便送了来。
“两位若是整顿好,随时都可用膳。”蒋妙双笑着说道,因为要用膳,此刻她已拿下帷帽,而两人见着她的面容都是一愣。
罗神医经过她身边时感叹了一句:“小姑娘长得不差啊。”
光这一句话就把蒋妙双给噎个半死,笑容一僵。
她还是做妇人装扮,怎么这也看得出来?
蒋妙双惊疑未定,而罗轩则是摸了摸下巴,叹道:“输了、输了!”
摇头晃脑地越过她走了过去,还一脸挫折,直把蒋妙双弄得摸不着头绪。
比起蒋妙双的样貌,更吸引他们的还是一桌的饭菜。
罗神医和罗轩长年生活朴实,平日里三菜一汤已是极奢侈,就没见过摆上满满一桌的酒菜,别说罗神医自己,连罗轩自己看着桌上的菜肴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请用。”他们的反应让云琛很是满意,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还不知道要同处一个屋檐下相处几日,若是他们对蒋妙双起了歹意,那可就麻烦万分。
如今看来是他们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罗神医师徒俩对饭菜的兴趣显然比对蒋妙双的兴趣还要来得高,如此,也好办。
自打上桌开始,他们师徒就没空说话,嘴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肉菜,罗轩更是抓了只鸡腿就啃,整张嘴吃得油亮油亮的,把蒋妙双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饿多久了?
罗轩看着跟她一般年纪,这里也并不是什么大城,酒楼的厨子厨艺不过普普,他们竟也能吃得仿佛连盘子都要一起吃下去一般。
不论如何,跟食量好的人一起用饭就是胃口也容易打开,他们人不多,也就没刻意分开男女,蒋妙双和云琛互相给对方夹菜,饭都不知不觉比平时多用了半碗。
罗神医眼神一闪,放下手里的饭碗改端起酒杯,叹道:“有了美食怎么不能没有美酒?有了美酒却又少了美人……可惜呀,可惜。”
他说着这话,眼神却一直盯着蒋妙双的方向,云琛脸色一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而忙着啃鸡腿的蒋妙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将鸡腿放回碗里,拿帕子擦了擦嘴。
“要帮忙倒酒是吗?”
蒋妙双知道这神医又在故意刁难,可是为了让他替云琛治疗,他们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蒋妙双才刚要起身,就被一旁的云琛制止,“你坐好。”
于是她又乖乖坐了回去。
云琛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双锐利的眼扫向罗神医,沉声道:“这是我的妻子,请神医自重。”
鹿鸣和霓画站在后头双双瞪着他,也不理会云琛说的是什么,罗神医这话就是在侮辱他们英国公府,连罗轩也没好意思再吃下去,小声对罗神医说:“师父,这就是您不对啦!”
何等冒犯?
发现云琛也不是什么好揉捏的性子,罗神医笑了笑,自己倒了酒,仰头干杯。
“说笑的呢,看你们还真当真了?吃饭、吃饭!”
罗神医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餐桌上才以缓慢的速度恢复欢声笑语,只是听着比之前勉强许多。
吃饱喝足后,罗神医终于开始进入正题,要求先看看云琛的情况,蒋妙双则指挥下人收拾碗筷,扭头看见摊在位置上一脸幸福的罗轩,拍着肚子还在回忆菜肴的美好,蒋妙双暗自觉得好笑。
因为多看了一眼,蒋妙双注意到他脸上,尤其是嘴边的部分肌肤起了皱折,好奇问道:“你的脸怎么皱起来啦?”
罗轩抬手摸了摸,还真是,干脆就把皱折处撕开,蒋妙双吓了一跳,登时瞪大了双眼。
“既然你自己都长这副模样了,我也没必要再戴这玩意儿……”
罗轩从脸上取下的,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而更令蒋妙双惊讶的,却是他的容貌。
“你……”
罗轩的年纪和蒋妙双差不多,少年面孔唇红齿白,容颜昳丽,一双桃花眼生得极好,若非突出的喉结昭显他的性别,就凭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蛋,说他女扮男装,蒋妙双也会相信。
“你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蒋妙双发自内心称赞,罗轩的长相可说是她穿书以来见过最出色的一个,阴柔的长相,温和的眉眼,放在他们那时候,简直是花美男男星之最。
“哪里、哪里。”罗轩摸了摸后脑勺,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夫人长得同我一般好看。”
这话听着有意思,通常谦虚一点的回答是:“哪里,你长得比我好看多了。”云云,罗轩这回答显然是对自己的样貌极有自信。
“既然长得这般好,为何还要掩住面容呢?”蒋妙双不解。
罗轩将身子探向前,笑眯眯地反问道:“那夫人又为何遮掩面容呢?”
蒋妙双一顿,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罗轩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叹道:“这长得太出色也是烦恼,之前曾碰过不知哪来的纨绔,见了我的真容,非要把我买回去当娈童不可,后来搞了这人.皮面具,这事才消停些。”
语气困扰,可表情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若非蒋妙双会错意,罗轩说这话时似乎还颇洋洋自得。
于是蒋妙双登时确定了,这人就是个自恋的。
听到他说起面具,蒋妙双也来了兴致。
“你说的那个面具好用不?我也想弄一个。”蒋妙双很眼馋。
不管是什么年代,男男女女长得太出众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原身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挺漂亮,只是这唯一的优点在蒋妙双看来却是大大的缺点,起码出门在外就不是很方便。
“好用归好用,就是从外头碰不得油,这些年来我跟师傅也只寻到了这么一张,并非常见之物。”
刚才不啃鸡腿啃得太欢快,油都给蹭脸上去?换作平日粗茶淡饭,哪能这么容易掉?
人家都这么说了,蒋妙双也知道这人皮面具怕是极罕见的,否则真要成烂大街的货,这世道还不知得乱成什么样。
他们这里针对人.皮面具的事聊了起来,而另一头的厢房,云琛和罗神医相对无言。
罗神医刚才喝了不少酒,云琛哪怕离他至少有三步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满身的酒气。
人人都夸他医术好,可此刻,云琛却对此存疑。
喝了酒会影响判断,至少他就没看过有哪个医者,是在喝了酒后才在诊断病人的。
罗神医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说破,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阴阳怪气地道:“郑家小子求我诊治的对象,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离宫的那一位……”
话落,果不其然收到云琛警告般的眼神,罗神医见状摆了摆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只负责治病,就算是天皇老子,充其量也是我的病人,不该说的我不会说出去,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
要不是欠了人家一条命,罗神医也不想接下这烫手山芋。
“你那毒我多多少少从郑家小子那儿听了些,具体的还是你自己亲口来说。”
尽管知道他贵为太子,罗神医的态度还是那样,倒是比他口中的“天皇老子”还要嚣张。
云琛:“……”
要说起中毒的始末,就要从四年前那场事件说起,当年云琛因此失了母后,也失了健全的体魄,要他亲口来说,等同于要他回忆那整件事情的始末,他每晚每晚无止尽的梦魇……
想到这里,他蓦然一顿。
他似乎,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梦过当日相关的梦境了。
尤其是跟蒋妙双睡一块儿的时候,别说噩梦,他根本连入眠也未曾,后来将她赶到其他房里去,睡是能睡了,可梦里的却不再是日复一日的梦境,而是梦里梦外,全是蒋妙双一人。
一想到她,他眼神变得柔和,哪怕不用亲自看见她本人,她的一颦一笑,微笑时眼睛弯起的弧度,他都能清晰地回忆出来。
要成为配得上她的人,方法只有一个。
──用自己的腿,走回该属于他的位置。
云琛沉默了许久,脸色变换,罗神医都快等到不耐烦了,他才缓缓道来。
“四年前,我宫里的宫女勾结外人,将南羌那儿培育的毒花,引进东宫……”
云琛启唇,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却原来亲口道出这些事情时,心里还是会有波澜。
他对身边的下人向来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做得好便赏,做不好领罚,他那时年纪小,看不懂宫女眼里的情意,看懂了也不打算搭理,长久的忽视下,她却因而生恨,勾搭上了其他的主子,擅用自己的职权,将那盆花给混进东宫。
皇后喜菊,特别钟爱瑶台玉凤,那盆南羌来的花形态颜色与它极为相似,皇后来过东宫一趟,见了一眼便喜欢上,云琛见母后中意,身为人子,自然是献了上去。
“那花在南羌名为‘白仙’,在他们的信仰里,人死后,身体便会被无数穿着白衣的仙人之手重重包覆,直至转生,因此人的尸体通常都是埋于此花下,花朵以人体为养分,久而久之,这花散出的香味若与特殊的茶水相互作用……此人必亡。”
他闭了闭眼。
那宫女得知花被皇后取走,心里一急,直想将花取回,因而露了马脚。
可一切都来不及,那日徐昭仪送了她特意调配的花茶给各宫,其他人喝了无事,唯独皇后喝下后,却是口吐黑血,当他赶到时,瞧见的便是自己母后大睁着眼,倒卧在黑色的血泊之中的模样。
他握起拳头。
背后主使,那宫女即便用尽了极刑,到死前仍未吐露,他们都猜着许是跟三皇子的生母徐昭仪躲不开关系,却奈何没有证据。
那宫女死前唯一对云琛说的,却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恨意。
他当时恨得不行,就为这种儿女情长的小事就想害人性命,女子的心思直教他避之唯恐不及,从此东宫里宫女止步,只愿意让小太监来服侍他。
只可惜那花在东宫也是待了些时日,云琛自己也是闻了的,那日皇后出事前他也恰好在喝徐昭仪送来的花茶,才刚喝了一口就赶去凤栖宫,然,喝了一口也是喝了,那毒直至几日后才发作,虽不致立即毙命,却让他下肢瘫痪,面容也无法见人。
“这,便是事情的始末。”
说起来云琛自己都觉得可笑,千防万防,自小到大什么样的明枪暗箭没躲过?没料到中招的这次,竟是身边的人背叛他。
一次,便足以让他失去所有。
他冷笑。
罗神医其实就想知道云琛中的是什么样的毒、怎么中毒的,倒没有想到听了这一耳朵爱恨情仇,尴尬地抓了抓脸,说道:“那你将面具取下,我看看你脸的状况如何吧。”
罗神医没话找话。
云琛知道要让罗神医治疗,终得有这一日,他听了也只是稍微顿了顿,不多发一语,便取下自己脸上那遮盖住半张脸的银制面具。
罗神医原本只想粗略看看情况,却在见到云琛样貌时,整个人愣住。
***
云琛和罗神医谈完之后出来寻蒋妙双,还没进屋前就听见她的笑声。
云琛一看,蒋妙双背对着他,正与罗轩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他的表情不由有些凝滞。
以往蒋妙双只围在自己身边,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是只属于他,以致于他忘了,蒋妙双跟旁人也能相处得这般融洽。
从来都不是,单单只对他。
听见声响,蒋妙双转过头,发现是云琛后笑着上前,问道:“神医看了之后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俨然一患者家属的姿态。
云琛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也知对方是在担心自己,说道:“明日便开始治疗,具体耗费的日子尚不确定。”
说完,云琛抬眼,却正好与方才被蒋妙双挡住的罗轩对上眼,露出真容的罗轩对他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祝蒋公子早日痊愈,我也会搭把手的。”
云琛见到他的模样,瞪大了眼,蒋妙双离得近,自然把这副姿态给看进眼里,下意识地就以为云琛是被他的长相给惊艳到,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笑着让开身子,让他看真切些,“你看!这是罗轩真正的样子!之前都戴着人皮面具,还以为他就长着一张路人脸呢!”
云琛又看仔细了些,连罗轩都觉得云琛的目光太过专注了点,忙低下头轻轻咳嗽,想着这人不会觉得自己长得好,就想跟自己拉近关系吧?
原本他还觉得蒋妙双眼睛比自己大、肌肤比自己柔嫩,肤色也比自己白,云琛肯定不将他这种次品给看在眼里,这才安安心心摘了面具。
怎么,难道在云琛眼里,自己竟是比蒋妙双还要出色的吗?
罗轩微挺了挺胸.膛,对于这个认知他很满意,他就知道,云琛眼光不错,他也大方地站起身来,任他端详个清楚。
“你说你叫罗轩?那,你的轩,是哪个轩?”云琛听见自己哑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