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雨丝丝, 满江干楼阁。
沿着金陵城秦淮河畔, 满街繁华入目,夜里灯影靡丽, 树影婆娑, 映入河景中,恍然如梦境。
管弦声起,丝丝入扣。苏清鸢跟着人流,涌入灯火辉煌的金顶寺庙中, 她站在佛龛前,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苏清鸢听到有人虔诚祈愿。
“信女请求菩萨保佑,生下男胎。”
她转眼,恰好望见跪在蒲团上一个小腹微凸的妇人, 虽然腿脚不便, 但仍能看出其面容。
圆方脸,皮肤白嫩, 眉眼精致, 嘴唇略厚,唇角却尖。
一股奇异的想法涌上心头, 苏清鸢心想,这妇人眉眼间竟有些像韩缺。
凡间的想法修真界总是不太搞得懂的,比如说, 修真界的女修就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么热衷于男孩。
毕竟修真界崇尚实力, 不论男女。
又听那妇人犹豫了一瞬, 低声道:“还要求菩萨,保佑官人考试大吉。”
重重磕下头,旁边和她同来的妇人不由取笑道:“人家送子的观音,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该去旁边那个大殿求。”
妇人傻乎乎摸了摸肚子,憨憨道:“我不懂这些,但是只要我足够心诚,菩萨应该会满足我的愿望吧?”
与她结伴而来的妇人也不想扫她兴,笑眯眯道:“当然啦。”
“菩萨必然会保佑你一世喜乐,母慈子孝,夫唱妇随。”
母慈子孝,夫唱妇随。
妇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明媚犹如三晓春光,就像是她希望的那样,来年科举考试,榜上提名者,就有她心心念念的官人。
送讯息的使者笑容满面,官人和她也欣喜的说不出话来。
后来他们进了京城,换了大的别院,官人整天游走于达官显贵中,却渐渐地,与她的关系愈发疏远。
他常常不耐烦于她粗鄙的见识和目不识丁,开始要求妇人为她纳美貌的妾室,妇人心知自己出身农家,配不上官人,因此极力寻找出彩的妾室,万万没想到,后来妾室坐大,执掌家权,什么都不会又大肚便便的她,立刻被抛弃了。
眨眼间荒僻的小院中,妇人开始竭力生产。
苏清鸢看着她生产后,满头大汗,奄奄一息,却还抓着丫鬟的手道:“官人呢?”
丫鬟不忍道:“相公今天外出应酬,没有办法及时回来。”
妇人眼中一丝失望之情划过,嘴上却道:“无妨,我知道官人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忙……”
她说着说着,昏睡了过去,就在她昏睡之时,刚生下的男孩却开始嚎啕大哭。
许久之后,妇人抱着男孩去找自己的官人,中年男人在书房中写着东西,不耐烦地扔掉笔,道:“名字?随便起一个就是了。”
因为他粗鲁的动作,腰间悬着的玉重重磕到了桌角上,缺了一块。
他微微讽刺道:“缺了一块,那就叫玦啊!”
玦,绝人以玦也。
妇人却什么都不懂,以为官人起了一个好名字,欣喜道:“那他以后就叫方玦了。”
窗外紫薇花寂寥,男人对着妇人的背影不屑一笑。
这样无知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自己?
手上画笔勾勒,慢慢画出流畅的线条和富丽的色彩,画纸上美人拈花一笑。
升官发财死老婆,君子三乐也。
升官发财容易,怎么让老婆死的悄无声息,却是个难题。
妇人被遣回金陵城老家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放松和雀跃的,她真的无法适应宅门幽暗处不动声色的争斗,能够回到老家,反而心中轻松不少。
只是玦儿非要跟着她,官人刚开始并不同意。
儿子,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
奈何方玦从小就极其依赖母亲,男人想到设计好的事情,无声一笑,允了她带他离开。
罢了,到底是她的孩子,愚蠢的模样都和她一模一样。
然而来到金陵城之后的事情进行的并没有妇人想象的那么顺利。
官人随便将她安置于他们之前居住的翻新了的瓦房中,隔壁的流氓听说她自己一个人回到了金陵,看她的眼光都不对,跟着他们来的方家的仆从们她都十分陌生,官人连个教导方玦的师傅都没有派来,她送去信几次,都了无音信。当时的妇人不知道这是官人对自己变相的流放,她无可奈何,只好缩在这一方天地中,自己教导方玦的功课。
可惜方玦从小顽劣的很,诗书礼乐,一窍不通。只是一如既往地依赖自己的母亲。
燕来归去,白驹过隙。半年后妇人带着方玦去一处道宗上香,拿着拂尘的道长从头到尾盯着方玦不放,方玦自己都感受到了,蹙眉不语,道长眼眸发亮,对妇人道:“此子可成大器。”
妇人被逗笑了,摸着方玦脑袋道:“他最是顽劣,什么都不懂,道长不要取笑我了。”
道长摇头道:“非也非也。”
他盯着方玦,对着他道:“人间之途,不过权位富贵;上到顶峰,不过王侯将相,百年后终归化作黄土。哪怕千古一帝秦始皇,最终也迷失在长生之路上。你若有志,何不看破红尘,归依我门下,从此后喜乐无忧,只求大道。”
年仅六岁的方玦眨眨眼问道:“那我阿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