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走了上去,帮许云逸把衣服穿上,许云逸展开了袖子,站到镜前,刚刚好帮他穿衣服的小厮也走了上来,说道:“主人,你这件衣服是什么时候做好的,小的不记得你做过这件衣服啊!”
许云逸淡然开口道:“这是我十八岁那年做的。那年我才来到京中,要参加京中宴会,却没有礼服穿,那时候,长兄特意给我做了一件礼服送过来。我才穿着去赴宴的。”
那小厮继续道:“大人的身量早不是八年前那般了,可这衣服还是很合适呢!”
许云逸回道:“那时我穿着,衣袖的位置有些宽大,所以过了这么多年,再穿上倒是合适的了。”许云逸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道:“我穿这件衣服去祭拜长兄。”
第二天一早,赵凝烧过早晨的纸,李彦和杨玄就都到了。来商量赵天朔三天之后出殡的事情。三人正在外说话。说完了,又返回到灵堂中,赵凝跪在地上,又往铜盆里添了一些纸。这时,杨玄悄悄地对李彦道:“三弟,五弟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李彦摇了摇头,低声回道:“不知道,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外面一声通传:“许大人来了。”
赵凝回过头,转头向门边看去。许云逸竟然穿了一身宝蓝色华服,出现在了门口。赵凝皱起了眉头,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杨玄,李彦的目光,似乎和她如出一辙。她站起身,让开了那个位置,行礼说道:“见过小叔叔。”
许云逸缓步上前,跪在了赵天朔的灵位前。他烧了一会儿纸,又抬起头,说道:“长兄,今日我穿着从前你为我做的衣服来,也是表一表,愚弟的哀思。”
赵凝垂首立在一边。说实话,刚刚她看到许云逸穿着华服过来,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可是听到许云逸这么说,她心里的疑惑又渐渐消了下去。原来许云逸是追思自己的父亲,才穿着从前他赠与他的衣服而来。
赵凝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道:“小叔叔,快到中午了,我们去用饭吧。”
许云逸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有话要对长兄说。正好,现在两位哥哥也在,愚弟就一起说了。若有什么错处,还请哥哥们海涵。”
许云逸又缓缓地低下了头。铜盆里的残火把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映的泛起几丝红色。许云逸紧锁着眉头,过了片刻,才哑声说道:“今日,长兄在九泉之下可鉴,我许云逸,与四位哥哥,结义七年,当初结义之时,说是要同生共死,现在长兄过世,愚弟却觉得,无颜列于众位兄弟之中,今日,许云逸在长兄灵堂之前,与众位割袍断义,从今以后,兄弟之中,再无许云逸其人。”
他这话说的极为连贯,没有一点疑惑断续,显然是思考良久才来的。这一番话,让灵堂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赵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喃喃说道:“什么......”
李彦回过神来,刚要上前,许云逸却已经从袖子里抽出了匕首,嚓拉一声,割开了袖口。一块绸缎已经应声落下了。
那块绸缎割下的声音极为刺耳,赵凝忍不住看向了许云逸。他依旧低着头,脸上的神色依旧安宁淡然,一句话也没说。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倒是杨玄生了气,他抽出了一把剑,怒气冲冲地往许云逸面前去。走到了跟前,他举起了剑。
就在他举起剑的那一刻,赵凝忽然闪身上前,用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她的掌心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渐渐滴了下来。许云逸瞪着眼睛站起身,对杨玄道:“三哥,快放开她!”
杨玄气的吹胡子瞪眼:“谁是你三哥?我没有你这种兄弟!”
许云逸只得解释道:“好,好,杨将军,请您放开凝儿。”他再次恳求道。
剑刃越砍越深,赵凝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金雀已经跪了下来,不住地央求杨玄。李彦也在一旁劝说道:“三弟,你快放下剑,不然凝儿就越伤越重了。”
杨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松了手,赵凝带着染血的剑,随手丢在了一旁的地上,几个家丁立刻把那把剑收走了。赵凝手上血流不止,金雀立刻冲了上来,抓住了赵凝的手,许云逸已经跑出去叫大夫了。
实在太疼了。赵凝忍不住皱着眉,小声的□□着。不过,片刻之后,她竟然嘲讽地笑了一下。看来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弱了,连这么点皮肉伤都觉得疼极了。金雀已经心疼地流下了眼泪,用一块帕子轻轻擦着赵凝手掌上的血,却又不敢轻易地碰她。
片刻之后,许云逸已经带着大夫来了。赵凝的手垂在了腰间,大夫上前,看着一地的血和灵堂中间的灵位,有些害怕的说道:“赵,赵大小姐,让我看看你的手。”
赵凝却摇了摇头,扯了一块白布,把手胡乱一包,说道:“不必了,大夫您先回去吧,等我需要您时,再找人去请您。”
许云逸皱眉说道;“凝儿,听话,快让大夫看看你的手。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好吗?”
赵凝却别过了眼,不再接他的话,而是继续对大夫说道:“大夫,你先走吧,我们这里还有事,等会我会去叫您的。”
大夫看说不动赵凝,也只得先离开了。赵凝忍着手掌剧烈的疼痛,转而对许云逸道:“许大人,您还有什么话,不妨就一次性说完吧,当着我父亲的面,都说清楚,大家一了百了。”
许云逸幽深如潭的目光里,是无比复杂的神色。他重新跪了下来,缓声说道:“另外,许云逸今日当着已故的赵丞相和两位大人的面,请求明年二月初五,娶赵丞相的女儿,赵凝为妻。”
赵凝觉得许云逸一定是吃错药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今天他做的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赵凝一开始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上前几步,伸出被布包着的手,喃喃说道:“你说什么?”
许云逸抬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我说,我要娶你为妻。”
赵凝还没来得及回话,李彦已经率先冲了上去,扬手给了许云逸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极重,许云逸整个人向一边倒了过去,又很快直起了身子,重新跪在垫子上。李彦气的双手发抖,指着他说道:“畜生.....畜生......”
杨玄也走了上来,跟着李彦一起说起许云逸来。他却只是淡漠地跪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仿佛说的人不是她。过了一会儿,赵凝才慢慢走了上来,先给李彦与杨玄行了一个礼,才说道:“两位叔叔,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李彦与杨玄都不说话了。赵凝复而开口,却是对许云逸道:“许大人,你刚才才跟我父亲割袍断义,现在就要在我父亲的灵位前,说要娶我,就算你不在乎从前跟我父亲和各位叔叔的情谊,也应该知道,父母离世,我这个女儿是要为他守孝的。你要求娶我,现在来说,你觉得合适吗?”
许云逸却面不改色地说道:“凝儿,我是知道的,赵大人去世之前,曾经跟你说过,你不必为他守孝,若是为了全你的孝心,也就守到明年元宵即可,我说的可对。”
赵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许云逸俊俏的脸,半边已经肿了起来。他明亮的眼睛依旧看向赵凝,那神色确实非常认真的:“凝儿,你若不嫁给我,我便不会娶亲。”
李彦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你这个畜生说的话吗?”
许云逸没有反驳。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酸痛的膝盖,自顾自地向李彦与杨玄行了一个礼,就转身离开了。到了门口,他忽而又回过头来,对着赵天朔的灵位,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身走了。
赵凝的手很疼。而且由于刚才失血过多,她此刻有些头晕眼花。过了一会儿,又眼前一黑,往后倒去,金雀立刻伸手扶住了她。杨玄立刻上前,口中呼唤赵凝道:“大侄女,你没事吧!”
赵凝慢慢摇了摇头,抓住杨玄的衣袖,说道:“三叔,麻烦你再去请个大夫来吧,我头晕眼花的,实在太难受了。”
李彦又出去请大夫了。赵凝回到了晚翠阁,看着大夫一面帮她处理鲜血淋漓的伤口,一面连声叹气道:“赵大小姐,这伤口有些深了,怕是以后会留疤。”
赵凝只是淡淡说道:“没事,不过是手掌上,没什么大碍。”她默默垂着眼,看向自己被包扎的伤口。
杨玄在一旁握着两手,说道:“大侄女,这可真是怪我了,今天的事情,你放心,三叔和你二叔都会照顾好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李彦也在一旁愤恨地说道:“凝儿,你三叔说得对,我们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赵凝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虚弱地笑容:“谢谢两位叔叔,我没事,只不过是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了,让两位叔叔担心了。”赵凝想了一会儿,复又说道:“今天的事情,还请两位叔叔保密,别告诉其他人。”
李彦沉思了片刻,说道:“这种丢人的丑事,我和你三叔自然不会往外说。”他说完了这话,想了一会儿,又愤恨地说道:“世上竟然有如此无礼之事,凝儿,算起来,你也算是他的侄女,他怎能,怎能如此.........”
赵凝安静地等待两人说完,才开口道:“两位叔叔,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李彦和杨玄看赵凝如此虚弱,立刻离开了。走之前,杨玄还留下了自己的一对士兵,看在那里,守着赵府,并保护赵凝的安全。
两人走了之后,金雀又扶着赵凝上床休息了一会儿,可她哪里能够睡着,合上床帐之后,赵凝搂着汤婆子,睁着眼睛直到黄昏时分,她又坐了起来。一直守在不远处的金雀听到动静,立刻走了上来,轻声对赵凝道:“小姐,您怎么又起来了,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赵凝慢慢摇了摇头。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掌,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是上面还是有些浅淡的红痕。她动了动手掌,又转身下床,小声说道:“雀儿,我饿了,想吃饭。”
金雀连连答应,立刻转出去吩咐下人端饭菜过来。赵凝木然地起身,坐到桌前,安静地等着饭菜端过来。
因为天色已晚,厨房做的依旧是清粥小菜。赵凝喝了一口粥,又加了一筷子菜,过了一会儿,木着脸说道:“好淡,一点味道都没有。”
金雀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小姐,大夫说了,现在您还是少吃些味道重的东西,怕是对伤口愈合不好。”
赵凝搅了搅碗里的勺子,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这时候,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金雀上前问道:“谁啊?”
门口却是白十二的声音:“是我。”
金雀回头看向她。赵凝点了点头,金雀才打开了门。白十二出现在了门口。他手里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走到赵凝跟前,说道:“给你做了一碗这个,你尝尝吧。或许就有点胃口了。”
赵凝看向白十二放在桌上的碗,里面是半碗烧肉,借着烛火,映着诱人的光泽。赵凝疑惑地问道:“师父,这是你做的吗?”
白十二微微点了点头。赵凝淡淡笑了一下,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嘴里。肉的味道很好,醇厚而且香浓。赵凝这几天因为悲痛,也没有好好吃饭,此时忍不住多吃了几口。白十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默地看着她吃完了饭。也没有出口一句话。
赵凝一口气喝了一碗半粥,才放下了碗筷。她擦了擦嘴,看着那碗被她吃的差不多的烧肉,过了片刻,竟然落下了几滴眼泪。金雀不知道赵凝怎么刚一吃饱了饭就流眼泪,便上前劝说说道:“小姐,这哭的才好了些,怎么就又流眼泪了呢?你还是别太伤心了。”
赵凝摇了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师父,谢谢你,谢谢你。特意为我下厨。做这么好吃的东西给我吃。”
白十二站起身,在他的头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说道:“其实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必难过。”
赵凝却忽然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的,看似活泼的笑容:“看起来师父也经历不少?”她又眯了眯眼睛,说道:“不过师父你估计你也没比我大多少,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十二淡色的瞳孔里似乎略过了一丝诧异,但只过了片刻,他便抬起头,说道:“或许,是因为很多事情,从我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经历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把头抬起的,赵凝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白十二也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过了片刻,就转身离开了。等他走到门边,赵凝又把他叫住,问道:“师父,要是明天我饿了,你还可以来给我做菜吗?”
白十二闻言站住,转身说道:“可以。”借着明亮的烛火,赵凝发现,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容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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