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行渊:“你——”
白决的眼神骤然一变,语气也是一肃,他道:“秩道友,你的剑道,问题在哪里,相信你比我还要清楚——剑者以剑破万物,靠得是什么?是尖利的锋芒,出鞘毕现,还剑顿藏。”
“可是你,你的剑,不是锋芒,而是刚直。剑过刚易折,这个道理青霞观的老观主早就与你说过。你若是不下心去改,我就算是提了,也是白搭。跟个瞎子点灯,也并无任何区别。”
秩行渊的怒意骤然如冰水淋头,熄灭了。
当年如果不是他冲动之下答应了魔界的这个疯子,替他找来白决一见,白决也不会被他连累得遭逢此劫,最终身殒朔方原。
哪怕他点了百年的镇魂灯,也始终得不到他转世轮回的音信。
直到镇魂灯灭,他无论如何也点不上的时候,他才真的知道——救苦救难的白上仙,回来了。
可是白决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足以见得,他们多年的交情已经算是毁于一旦了。
即使他想挽回,白决也未必会搭理他。
一切就像是今日,白决宁愿维护那个伤他辱他的疯子,也不愿意跟自己坦白身份。
他秩行渊,不配做这个朋友。
思绪千回百转,秩行渊这才发现白决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跟前,他低头,就看见白决手心里攥着一样东西——一样足以掀起血雨腥风的至宝。
“嗯?”秩行渊愣了一愣,接着傻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这、这是、是‘伐髓心’?!!”
白决点点头,道:“而且是刚刚那个差点被你一剑跟我串到一块的家伙给我的,你现在知道了吧?其实我真的在西陆魔界住得还不错,真的没有什么非逃出来不可的理由。”
——当然,除了刚开始的那一杯毒酒,还有关了足足三年的小黑屋。
秩行渊:“我——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我简直是——”
白决拦住了他懊恼地想要捶自己的动作,浅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一些非知道不可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不可能理会他的。”
秩行渊:“可是他这样、那样对你……”
白决一身素麻衣在云开的月下宛若天生就写就了神名的灵物,长袖随着时有时无的清风缓缓地摇摆,整个人站立在流泉听瀑的小石之上,满头恢复了墨鸦之色的青丝四散婉转,面容是说不出的丽色逼人,然而那双放在女子身上应该柔婉姣好散发着若有若无淡金含光的眼睛,在他这里却是数不清的沧桑与淡漠。
这个世间,怕是都不会有什么东西入他的法眼了。
秩行渊不是一个会赞叹他人外表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感叹一声——天生的剑意,天生的傲世清骨,还有那仿佛断绝了七情六欲最纯粹的宁静。
君本剑者,奈何功德?
白决站在那里吹了一会儿凉飕飕的冷风,实在是吹不住了,又等不到秩行渊的下文。只好自己默默地从小石头上爬了下来,妥协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当年的事我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对了,以后记得不要一脸你跟我是百八十年的老友的样子——”
他说着,停下来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小声道:“那里有人想要我生不如死,牵连到你就不好了。毕竟——”
“等休离剑镇守不落渊的事情结束,本命剑归位,你也该要飞升天庭了。”
秩行渊刚刚听到白决说有人要他命的时候正想开口说“我保你”,可是他一张嘴,却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又强行停住了涌到喉咙里的话语。
百八十年前的尊主,没有自剜双目,没有自废修为,更还没有自我放逐于人世间宁愿踏遍万里红尘,也要去找到白决的复生之法。
他乘着冲天的冥府红莲业火而来,孤身一人,不是疯了,却已经身处疯癫之境。
秩行渊茫然地俯瞰着幽烨天峰之下的刀光剑影,浓烈的烟火在表里山河晴朗了上千万年的天空中弥漫,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残肢……杀到这个份上,谁跟谁是谁,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本尊倒是好奇,你这般弱小,究竟有何资格做他的至友?】
【我——】
【不过区区一个渡了劫的小仙,也敢跟本尊叫板?】
【……】
【可是——】
【如果你但凡强上一线,白哥哥当年,就不会被我给带走。更何况,你若是心智坚定,即使我再怎么抛出诱饵,你也绝对不会出卖他一丝一毫。你有何资格做他的至友,嗯?】
秩行渊一遍又一遍地在修行中质问自己,我真的还有资格做他的至友吗?
现在白决给了他一个答案——随便。
这是什么鬼答案???
其实真正的原因,也不过是白决活得久了,见的多了,从来都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什么过多的期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