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辜地眨眨眼睛,力证自己清白。哪吒也没办法,视线略一下移,忽然一顿,将我的手捉着扯过去。
我不明所以,玩雪玩得手指受了些冻,但也只是有点泛红并不严重,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问了个十分浅显好懂的问题:“为何你手上湿了?”
我没明白这有什么好问,只好论事实说事:“自然是因为雪化了,便成了水。”
回答说出口,我就仿佛捕捉到一丝线索。
我手上沾了融化的雪水,而哪吒的手心里十分干爽。
哪吒纠结了一下,无言地牵着我的手掌放到他自个儿的脸颊边。我顺着力道轻轻将指掌贴上去,玉面少年脸上的皮肤与眼睛看上去的效果一样,果然是细腻光滑几乎没有瑕疵的。
他扯了扯嘴角,挨着我的手掌叹了轻轻一口气,说:“即便我身躯迟钝,也能觉出自己体寒。”
“?”我听得奇怪极了。
手上贴着的少年肌肤确实冰冰凉凉,虽光滑细腻,却比寻常人的皮肤似乎更为坚韧,比起皮肤,更像是冻过的莲藕表皮……
可这有什么要紧的吗?
他既不会觉得冷,体温低就低了,又碍不着什么。
“我比之活物,似乎更像是这满地的白雪。”哪吒的手握着我的手,被并非血肉之躯的手掌包裹着,的确是有些像埋进雪中一般冰凉。
他有些郁闷:“若有火尖枪与风火轮在,或许我的体温还能更接近你一些。”
这话听起来太暧昧,然而有了充足的经验,我已经懒得往旖旎方向想象一星半点。
可我还是猜不出来他的脑子里烦恼的点是什么。
他的脸颊仍挨着我的掌心,目光出神,一边回忆一边喃喃道:“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哪吒已成莲花化身多年,却直到先前母亲殷氏来到天庭与家人团聚,才突然在母亲提点之下留意到一些事情。
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你冷。
哪吒是幺儿,又因莲花之身外表没怎么长过,在殷氏看来便还是应当疼惜的小儿子。殷夫人是位明事理的好母亲,并不会觉得做了将军元帅的小儿子还需要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份疼惜就体现在了……偶尔催催儿子穿好衣服,睡觉盖好被子。
殷氏尚未上天庭前,大哥金吒也会这么催他。
这样的关心,实际上完全是多余的,他既不需要睡觉,感觉不到寒热之苦也就不会有受凉的危险。
可这么多年来,被大哥念叨几句哪吒倒是不觉得如何,母亲一说,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得劲。
“我儿时……一到冬天,娘便会为我准备许多厚实的衣服,我嫌弃累赘,总不想穿。”少年合上眼,回忆母亲当时的情态,“娘说小儿体热,闹疯玩儿累了才会知道冷,可感觉到冷的时候再穿衣服就来不及了。”
殷夫人前面已养过两个儿子,到哪吒这第三个时当然驾轻就熟、经验十足。
可哪吒不怎么听话,又天生本事大拉不住,总是穿着个肚兜便跑出去疯玩儿,出了汗风一吹才知道冷,匆匆奔回屋子,可怜兮兮地向母亲要外袍穿。
要不是他在母亲腹中待足了三年六月长得结实,这么折腾早该夭折了。
他后来还了父母血肉,换了莲花化身,便一直待在师父洞府修行,后来下山伐纣,身边多是同样神通广大的同门师兄弟,军中的凡人士兵皆是下属,操不着那份闲心,就再没有人跟他提过冷不冷的问题。
实则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踟蹰好久,才最终带着些苦笑的意味说出来:“总觉得再听母亲的关怀离我已太遥远,好像当初那个顽皮小孩儿并不是我似的。”
我望着他的双眼,心里想的仍是那一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因着身体上的变化而迷茫,这点小事又和凡人年少生长时的青春烦恼有什么区别呢?这少年换了身躯数百年才反应过来,可见确实在某些方面迟钝极了。
按理说他有削肉剔骨的决心意志,这点小小困惑罢了,扰不了他几年心绪,轮不到我来劝解。可他既然当着我的面开了口,我不说点什么,似乎就不值得做这一回听众了。
我抬起另一只手,主动将掌心也贴上去,便如捧着他的脸颊一般,一眨不眨直直望进他眼中,道:“去当你想做的自己便好。”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开口,可见的确不是打着向我寻求解惑的意思才说了那一番话。
然而既然开了头,我便没有打算就此停下了。
“你已不是幼儿,父母亲人皆是仙人,勿需为长辈负什么责任,做好你认为的自我便够了。”我说着刻意偏开视线,总之也不是该强行灌输的话,随他听或不听,说完了便与我无关了。
“只是,这点少许变化罢了,我却不觉得仅仅这样就不再是原来的你了。天曾坍塌而修补,沧海可成桑田,低谷亦能化山峰,万事万物皆在变化,哪怕是祖师们所承之‘道’也非永恒无改——”
神仙最是不缺时间,纵然凛风过境,冰雪会化去,天寒地冻终有一日春回大地,春暖花开,而这每一次的重生对于世间,皆只是瞬息一变。
“只要问心无悔,何必介怀,不复往昔?”
我抬眸望去,晴朗日光经过白雪反射晃了眼,辨不清楚此时少年脸上是何神色,也不知自己摆出了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