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伯伯憋住一口气，紧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

董伯伯曾发过誓，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于他人之手，那自己一定要亲眼看着敌人给自己的最后一击，一定要亲眼看着尖锐的刺刺入自己的心脏，一定要亲眼看着锋利的刃割破自己的气管，一定要看着杀死自己的人的脸。对一名战士来说，没有什么，比没有看到敌人的面孔和凶器的刺入更让人羞耻的了。

可是，当这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睁开眼去看。他不怕死，自己死亡时的场景，曾在自己的脑海中无数次地预演着。他之所以不敢看，不是怕看到结束自己生命的武器，而是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他不敢去看雪儿的脸。她杀死自己时的表情，是凶残？是喜悦？是难过？是无奈？还是其他任何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表情？他不敢去猜，不愿去猜，也没有任何依据去猜。他更不敢睁眼去看，他怕临死前，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雪儿，将自己多年来心中唯一的一点美好击得粉碎。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带着猜想归西吧。

下了这样的决心，董伯伯忽然觉得轻松好多，坦然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然而，过了许久，董伯伯仍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只有一滴滴温热的液体不住地滴到自己的脸上。

董伯伯缓缓睁开眼，惊呆了。

雪儿已经泣不成声了，大咧着嘴，牙齿咬得咯咯响，泪水如决堤般不住地涌出来。

“雪儿……你……”董伯伯轻声嗫嚅道。

“我……我……我下不去手啊！”雪儿大声叫着，仿佛将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全部喊了出来。

“可恶！”雪儿狠狠地甩了甩头，“你这个糟老头儿有什么好？从来没有教过我控尸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战斗技巧，从来没有带我做过任务。每天就知道陪我看电视，就知道领我逛街，就知道带我去游乐园，就知道送我上学接我放学，就知道给我买零食和衣服，就知道对我罗里罗嗦讲些我听不懂的道理。”

听了这话，董伯伯一阵难过与欣慰，老泪纵横。

雪儿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手中的剑握不住，飘忽着似要掉下来。

“你有什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不听我的使唤！可恶啊！你……你快刺下去啊！”

雪儿万分痛苦，握剑的右手剧烈地抖动着，但就是无法将剑刺入董伯伯的头颅。

董伯伯犹豫了。此刻的他，多想劝雪儿放弃任务，放了自己，以后不再听从黄教授的号令。但是，他无法这么做。反抗黄教授的下场，就会和自己一样。没人有能力与他抗衡，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早就像他一样利欲熏心的小黎。如果现在，雪儿放了他，那么，不出今晚，躺在这里的，将会是自己和雪儿两个人的尸体。

“如果我的死能够给雪儿带来安稳的生活，那也值了！”

董伯伯心里决定下来，对雪儿说道：“你杀了我吧，不然，你黄伯伯是不会放过你的。”

雪儿仍在不停地啜泣着，小声道：“可……可是……我……我下不了……手啊。”

董伯伯慈祥地笑了笑，把胳膊从雪儿那已经无力的双膝下面抽出来，双手握住雪儿握着剑的右手。

“雪儿啊，你这丫头让我宠坏了，什么事都不会自己做。以后没人照顾你，你可得坚强起来啊！这是董伯伯最后一次帮你做事了。”

说罢，董伯伯握着雪儿的右手，猛地一下摁了下去，那悬在自己眉间的剑“噗”的一声，一下子刺穿了自己的头颅。

明媚地阳光照射到这个温馨的广场。

晨练的人们，只发现广场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躺着一具额头上有一个洞的老年男尸，却没有发现远处一个失魂落魄步履蹒跚的少女。

董伯伯心中的美好，直到死去，都如一颗水晶球一般，完好无损，晶莹剔透。但雪儿心中的那颗，却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