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此事还有蹊跷,稍安勿躁,不如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决断?”
净空师太道:“我小徒儿素霞,自小聪明伶俐,虽说武功不济,但自小跟在我身边,一直视如己出,如今在武林大会上被那走尸活生生咬死,还被割去了头颅,此仇,我非报不可。”
我坐在一旁有些按捺不住,道:“敢问师太,您这小徒弟,年方几何啊?”
净空道:“尚不足九。”
我叹道:“既是年纪还小,为何不让她在峨眉多练几年功夫再出门,本来江湖险恶,轻易不要参与其中才是。”
净空道:“难道我峨眉死了人,还是我们自己的不是?”
我道:“绝无此意,只是此次走尸之乱中,死伤十一人,大多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平民及武功低微之人,可见走尸的杀伤力并不十分厉害,只是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净空听闻此言,有些狐疑道:“苏公子,我怎么听着话里你竟是对那落月教有维护之意,我此前见你和那魔教妖人还有交谈,莫非是早就私下里有所勾结?”
我一听这话正想要反驳,却被冯桑梓喊住:“阿遥,不可对师太无理。”他顿了顿才缓缓同那净空解释道:“师太不要见怪,我这师侄自小在山上呆惯了,说话有些直,还请见谅。”
净空一见冯桑梓发了话,这才没有继续发难,只是又絮絮叨叨了许多,最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送走空净,冯桑梓扭脸对我道:“你啊你,怎么还是这脾气,我之前见你在苗疆为人处世颇为老练,怎么今日一来说话就这样冲。”
我笑道:“大约是有小师叔如今扮演这成熟老练的角色,我也好试试叶岚那样心直口快的感觉如何。”
冯桑梓听说这话倒来了兴致:“那你倒说说,感觉如何?”
我由衷道:“妙不可言。可是小师叔,刚刚那番辩驳也不是我不懂事,实在是那空净太过胡搅蛮缠,这江湖路本就不好走,她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带在身上本就不大妥当,要我说,这责任她自己也得担下一半来。”
他摇摇头:“那你何必为落月教说话,白白让人抓住话柄。”
我道:“有些事你不讲,日子久了,假的也便成了真的,你这样时时闹着,倒还有机会被人翻出真相来。”
冯桑梓不由得笑了出声,这才道:“你这滑头,我且问你,这几日修养之后你作何打算?”
我奇道:“我又没有一个偌大的苍玄派需要打理,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好么?今后有何打算?”
他一愣,脸上的笑容收住了,思索了半晌,转身欲往外走。
走了一半,见我未能跟上,又笑道:“还不快跟上,愣在那作甚?”
我连忙屁颠屁颠跟上去。
一路上都有弟子从我们身边经过,均毕恭毕敬的低头唤冯桑梓一声“掌门师兄”,这些弟子似乎一改此前的浮躁,一个两个神态平和,颇有些大家气派。可见苍玄派不愧为武林第一大派,虽从前晏怀丰在时有些许不正之风,但好在风骨尚存,经此战役之后反倒隐隐有种涅槃重生的感觉。
经过几条长廊,他带我来到此前我们曾经来此挖坟的弟子冢。
我一见这熟悉的地方,便好奇道:“小师叔你带我来这里是何意?”
小师叔在那前两座新修的坟茔上分别作了三个揖,最后来到新修的江月白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三叩首。这才站了起来,缓缓对我道:
“从前姐夫送我拜师时,我刚八岁,此前一直是姐姐姐夫在照拂我,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家破人亡的故事,我其实并没有印象。自我有记忆一来,一直是维摩山的雪,和阿姐温暖的怀抱。”
我听他说起师娘,一时有些鼻酸,好多年没有人在我跟前提师娘了,好容易稳住情绪,才道:“师娘的确是世上第一好的女子。”
他望着那墓碑,道:“后来年岁稍大些,阿姐说阿梓需要学些武功,姐夫医术高明,会些奇门遁甲之术,但是武功太杂,不成体系,所以送我到苍玄派来学艺。”
他顿了顿,轻轻拂去那墓碑上落下的一片树叶,继续道:“刚来苍玄派的时候,我极讨厌这里,这里的暮鼓晨钟,这里的静坐冥思,都让人厌烦,后来我就绝食抗议,结果闹过头,竟把自己折腾出病来。”
我笑道:“我一直以为你从小便是乖小孩呢。”
他摇摇头:“师父——也就是几年前死去的一白道人,就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后来我病好了,这才安心跟着师父学艺了。”
他抬头望着苍玄派上空偶尔飞过的斑鸠,道:“苍玄派是道家的一支,讲的是心我合一,人与天地共生,追求的是明物、明心、明我。这心法一早就堪破了生死,所以历代掌门人,不是英年早逝,就是长生久视,很少有中年横死的。”
我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芸芸众生,谁不是汲汲营营的活着。在这俯仰之间,观察宇宙品类之繁盛,太早看透生死,并不是好事。”
他叹口气:“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维摩山,已经不属于我了,我的责任是经营好苍玄派。”
我一愣:“那这次骚动……”
他笑了笑:“我会尽力阻止中原武林讨伐苗疆,这是我父亲他们牺牲性命换来的和平,绝不会让有心之人随意践踏。”
我点点头,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他一会,忽然笑道:“小师叔,我总是觉得你像师娘,可是刚刚,我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像。”
冯桑梓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我的发,道:“你总是在我身上寻找阿姐的影子,可是我就是我,阿姐就是阿姐。她走了,走了很多年了,不要总是想在逝去的人身上汲取温暖,太傻了。”
我吸了吸鼻子,道:“是啊,的确太傻了。”
死亡是个太沉重的话题了,那些以某一刻作为节点再也无法继续陪伴我们生命的亲人们,都的的确确是曾经真实的存在过的。那些他们参与过的回忆,会变得越来越遥远,直到有一天被忘却。正是因为恐惧这种忘却,才会更加热切的去抓住这些回忆消失前的余温。
这便是执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