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初低声道:“对不起。”
他这样子半夜偷偷溜进别人的寝宫来“偷窥”,着实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这人还是堂堂天子陛下。
“不用向我道歉。”少女摇头:“我其实也是个怪人嘛,所以我还挺能理解你的。我从小就能看见周围人所不能看到的那些东西,比如鬼魂还有妖怪什么的。起初会觉得十分害怕,但长大一些后,就会发现鬼魂还有妖怪其实也跟咱们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咱们还要单纯好玩得多。”
林白初愣了愣:“所以你才能看见神识状态下的我?”
“嗯,我想应该是这样子的。”少女点了点头:“不过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是鬼魂了。因为鬼魂也不能做到像你那样突然消失,它们都飘得很慢的,这样子优哉游哉地在我面前飘啊飘,飘啊飘,有时候累了,还会停下来跟我打招呼呢!”
少女弯着手腕,摆出“飘动”的动作,笑得天真无邪,笑得傻里傻气。
林白初看得有些无语,也有些说不出的新奇。西春山上一堆道士,却没有一个道姑。所以自从七岁那年被师父带去琴泉观之后,林白初就几乎再也没见过女人长什么样子了。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子,他觉得十分新奇,甚至有些莫名奇妙的感动。
而且看样子,这女孩跟自己似乎挺聊得来的。作为一名身份高贵的公主,其性格却相当平易近人,还有点自来熟,不像青儿姑娘那样三句话不合就要言语威胁取他性命,也不像百里如墨那样臭屁哄哄自觉高人一等。林白初对此感到十分舒心,也十分开心。
所以说男男女女相处,“感觉”真的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只要相互确认过眼神,便能立即得知是否遇上了对的那个人。
林白初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家伙。
这一点他自己也并不否认。
在西春山上时,道观里的师兄弟们就大多都不怎么喜欢他。除了性格憨厚古道热肠的周师兄愿意陪他一起看书吃饭聊天之外,其余人见了他都会立即躲得远远的。原因之一是大家都很惧怕他背后那个一言不合就会炸毛发怒的飞星,原因之二便是林白初这个人太聪明,却又不懂得怎样去“掩饰”自己的那份聪明。
比如太师父让大家在三日之内熟记《心印妙经》,大家都在怨声载道的时候,林白初却主动举手道:“徒孙觉得三天时间实在太多了,再则明日我想去西风崖观星,所以可否三个时辰后就进行考试呢?”
又比如有年春天之时,道观里那两只名为“庄子”和“惠子”的白猫生了一窝的小猫崽,大家为此都感到十分开心,纷纷聚众围观。林白初见了却说:“庄子和惠子都是白猫,生的小猫却全是黑猫,说明惠子并不是它们的生父,你看惠子也不亲近这些小猫,说明它并不开心。”大家纷纷表示不服,问:“你又不是猫,你咋知道惠子不开心的?”林白初就反问道:“你们又不是我,你们咋知道我不知道惠子不开心的?”……闹到最后大家都不怎么开心。
站在林白初的角度来说,他并不是故意要抬扛或者跟师兄弟们作对的。他真的认为熟记《心印妙经》不需要三天的时间,他也真的认为惠子那只猫很不开心,所以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但跟少女相处的时候,这些问题似乎都变得迎刃而解了。因为两个人都从小就被身边的人视为奇葩,大概多少有点“王八看绿豆,越看越对眼”的感觉。而且少女性格单纯又热情,两个人又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于是不知不觉间就聊得很熟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似乎看你正在画画?”林白初问。
“嗯。”少女点了点头,轻声说:“小时候我若看见了飘在天上的鬼魂、或者躲在墙根里的妖怪之时,就总爱很高兴地去跟身边的人诉说。但他们都不怎么相信我的话,说奈安公主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怪孩子,还编些歌谣段子来嘲笑我。那时母妃就告诉我说,人的眼睛表面上看起来都长得一样,但其实内里却千差万别,每个人所能看到的世界都各不相同,在这个世界上能理解我的人实在太少,没必要什么都去跟别人说的。但我还是气不过伤心不过,于是母妃就又跟我说,那我可以将自己所看见的世界都用画笔描绘出来,这样子他们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个世界了,或许能够通过那些画而变得稍微能理解我一点也不一定……”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林白初,小心翼翼地问:“林白初,你也喜欢画画吗?”
林白初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际上,最近我也一直在构思着一副画,却迟迟未能着墨下笔。”
“为什么?”少女眨了眨眼睛问。
“因为……”林白初低下头,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只极轻极轻地说:“因为我想画的那个人,就是那日在莲池步桥上的奈安公主你。”
少女一愣。
然后她似乎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脸颊刷的一下子变得通红。
一时间房间内变得有些安静。双方都找不到可以化解尴尬的话语来,就都那样干坐着,偶尔眼神相碰,就又马上避开。
这时候,林白初的心口又是忽然传来一阵绞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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