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悲惨遭遇,这些记忆本来一半已经遗忘了,而且由于过度痛苦而几乎泯灭,如今看见面前出现这个阴沉沉的人影。这些记忆顿时又复活了,就好像用隐写墨水写在白纸上的无形字迹,被火一烘便一清二楚显现出来了。她仿佛觉得,心头上一切创伤又裂开了,鲜血直淌。
“哎呀!”她喊叫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浑身抽搐而战栗。一说完便泄气地垂下胳膊,一屁股瘫坐下去,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依然颤抖不已。
男人瞅着她,那目光有如一只在高空盘旋的老鹰,它紧紧围绕着一只躲在麦田里的可怜的云雀,悄悄地不断缩小其可怕飞旋圈,倏然疾如闪电,向猎物猛扑下去,用利爪一把抓住那喘息着的云雀。
她低声呢喃着:“了结我吧!了结我吧!快给最后一击!”
她心惊胆战,头缩在双肩中间,好比一只羔羊正等待屠夫致命的当头一棒。
她痛苦得嘴唇在抽搐,看上去像在笑一样。“这是刽子手拿死刑犯开心”
说到这里,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抬头望着男人,说: “呵!我做了什么得罪,你对我恨之入骨?”
“我爱你!”男人喊道。
她的眼泪霍然打住,目光痴呆,瞅了他一眼。他跪了下来,目光似火,紧紧盯住她看。
“你听见了吗?我爱你!”他又喊道。
“什么样的爱?”不幸的女人直打冷战。
他紧接着说:“一个打入地狱的人的爱。”
有一阵子,两人都默不作声,双双被各自的激情压碎了,他是丧失理智,她是麻木不仁。
听着,”男人终于说道,他又恢复了异常的平静。“在遇见你之前,我可是过得很快活……”
“我何尝不是!”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别打断我的话,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顿住。女囚听见从他的胸膛里发出声声的,好似垂死时的喘息,仿佛撕心裂肺的痛苦。
男人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令他愤怒的场景,当她向一个可悲而愚蠢的吹牛大王慷慨献出宝贵的姿色时,他就在现场,心怀嫉妒,怒火冲天!目睹那使人**中烧的形体,那如此温柔细嫩的鸽子,那在另一个人亲吻下颤动而泛起红晕的肉体!
男人滚倒在地面石板上的水洼里,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在台阶的石级角上。女人听着,看着,等他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不再说了,她才低声又说一遍:“啊,王明轩!”
她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打断他的话说:“瞧呀,老爷!你的指甲流血啦!”
男人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木雕泥塑似的,死盯着自己的手,末了,用一种温柔得出奇的声调说道: “那可不是!你就侮辱我,嘲弄我,压倒我吧!不过,来,快来!我们得赶紧。我对你说了,就在明天,河滩上的绞刑架,知道吗?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太可怕了!看见你走进囚车里!明天!明天!绞刑架!你的极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精神恍惚,要把她拖走。
她瞪着眼睛呆呆看着他,“王明轩怎么样啦?
“他到底怎么啦?”她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他死了!”男人大声喊道。
“死了!”她始终冷冰冰的,一动不动。“那么,你为什么要劝我活下去呢?”
他并没有听她说,只是好似自言自语:“噢!是的,他一定死掉了,刀刃插过去很深。我想刀尖直刺到心脏!啊,我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匕首的尖端上!”
女人一听,像狂怒的猛虎似地向他扑过去,并以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把他推倒在楼梯上,嚷道:“滚吧,滚,杀人凶手!让我去死吧!让我和他的血变成你脑门上一个永不磨灭的污斑!滚蛋!”
男人踉踉跄跄来到石梯前,悄悄把双脚从黑袍皱褶的缠绕中解脱出来,捡起灯笼,慢慢爬上通向门口的石梯,打开门,走出去了。
忽然,女人看见他从门口又探进头来,脸上的表情真可怕,狂怒,绝望,连声音都嘶哑了,向她吼着:“我告诉你,他就在你的旁边,就埋在你身边的墙壁!”
听到这个恐怖的消息。
女人扑倒在地上。地牢里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唯有水滴在黑暗中坠落下来震动了水洼而发出声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