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道里风很硬,傻子跟着她往夹道深处走,用自己的身板给她挡风。她塞给傻子一张纸,叠成小条子,细细的一个纸管。塞给他的时候,凉凉的指甲触到了傻子的手心。
她说:“不用看,是娘家人给的药方,你到镇上替我把药抓来,别说谁让你抓的,也别说谁用。”
“是您用么?”
“不用问了。你知道该怎么办,能照我说的做么?”
“少奶奶,您尽管放心吧!”
傻子感觉到事关重大。少奶奶这么器重,令他有点意外,兴奋得喉咙都硬住了。
傻子像她一样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徉。这时候哪怕她让去杀个人,傻子也会二话不说立即跑去把那人干掉。
她一定遇到了什么难处。她发抖的声音和在冷风里缩着的身影差点儿让傻子掉了眼泪。
她把银子搁在傻子手上,用力握了握,傻子的魂儿随着她的叮嘱一块儿飞升了,轻飘飘像喝醉了酒一样。
“拿着买药用,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
“我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
“能给您办事我很知足了,我不要钱!”
她用手摸了摸傻子的脸。左边,靠近下巴的这个地方。
“傻子哥,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了!”
“您的病要紧么,别耽误了”
“别问了”
傻子激动得哭了。大少奶奶摸了他的脸,让傻子找到了久违了的母亲感觉,心都温暖得碎了。
“马丁先生老咳嗽,你让他少抽旱烟,小心烧伤了肺。这几天他走路踞着脚,你看看他的鞋里有没有钉子尖儿。有,你想办法砸平了它。没有,就让他换双鞋穿穿。抓了药拿好,别撒了。”
傻子本来还在云彩上呆着,她一提马丁先生,让他稳稳地落了地。他的心还温着,夹道中已经冷冷清清地剩了一个人。
他蹲在地上,守着铜壶和木桶,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纸,脑子渐渐有了脉络,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是毒药吧?如果是毒药,毒谁呢?少爷?他手里的纸条胀成了一条蛇。傻子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去青龙镇镇的路上,傻子看了看药方,也看不懂,他也不认识字。
掌柜一看药方子,什么红花、当归、川芍、牛夕,大致有五、六味,一下子乐了。
他说:“你们老爷补来补去把自己补成娘们儿了,这是通经活血的方子,你们老爷肚子里有血疙瘩要化么?
“抓你的,是老妈子托的方子,用你胡说”
“哟,该死,掌嘴掌嘴。”
掌柜的玩笑话让傻子放了心。不放心的是少奶奶平平的肚子。她肚子里生血疙瘩了么?傻子根本没想坐胎的事。这有点蠢到家了。
老太爷正在犯病。他缩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耳朵,只露出上半张脸。油灯的光从一旁照着他,两只眼像两个黑黑的窟窿。他没脱衣服;穿着鞋的脚从被子下边露出来,踩着紫檀木雕的床花。火盆上封了炭,药锅里没有动静,只浮着薄薄的一层热气。有一股烧焦的味,总之是别人闻着恶心,他闻着舒服的味儿。
这一回,老爷是尿泡不舒服。先是觉着尿不出来,后来尿出来了,又觉着把什么都尿丢了,觉着自己尿的不是尿,是血。
他说:“傻子,我要死了。”
“您死不了”
“耳朵,我活不成了。
“您没事。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您找去。吃了想吃的东西您就没事了。”
“我想喝童子尿”
“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你们给仁厚的媳妇请郎中了么?”
“她没病,已经好了”
“孩子别过百日。过了百日就不是味儿了。不出满月最好。镇子里有人做月子么?”
“有,您等着吧”
傻子感觉,这一家人都在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