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库,先看下监控,家中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小煤炭跳上跳下地扑一只小米虫。沈墨心里难免有些失落。都快中午了,萧靖天的下班图都已经发来了,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半点消息?
在生气吗?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回到家,难得没按时吃饭,趁着太阳好,洗洗晒晒分散注意力,一眨眼已到了下午一点,又要远程在线值班了。
很意外的,这次又是上次那个来问药的来访者。
“您好,这次是有什么要咨询的?”
彼端沉默片刻,却没再提药的事,而是透过变声器说了一段往事。
白公子不姓白,只是喜欢穿白色,他的父亲自弃政从商后便成了最先富起来的那一批里的佼佼者,闲暇做些善事,资助几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其中一个最欣赏的,被安排和白公子上同一所学校,本意也是让他带带白公子。
那孩子凡事较真,被交托任务后,便一丝不苟地盯着白公子,督促他上课记笔记,帮他用铅笔批改作业,不许他逃学,放学了也总是跟在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后头,生怕白公子又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惹得白公子的父亲又大发雷霆。
白公子的狐朋狗友们便给那孩子起了个绰号——“膏药”,狗皮膏药。
白公子很少正眼瞧他,在他脑中,那不过是一张贴在他背后羞辱他的单薄的纸片,少年老成,寡言少语。
直到又一次,“膏药”坏了他好事,在他生日那天翻墙逃课和朋友们在ktv喝得正酣时,阴魂不散地劝他回学校上课,劝不动,见他那兄弟还叫来了小姐,便直接通风报信。他父亲带着人冲进包房时,见了那昏暗灯光下搂搂抱抱的几团,坐角落里坐着喝得迷迷瞪瞪的白公子,便把他揪起来,劈头盖脸几个巴掌。当晚的生日会也因此取消,白公子被关了禁闭,颜面无存。
等解禁,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狐朋狗友们便出了馊主意,说要那小子难堪。白公子心里憋着气,便随他们去了,临近中考,他玩归玩,也还知道分寸。
等他兄弟风急火燎地给他个电话让他去的时候,他才知道,是玩出事了。
那天“膏药”回去,便被白公子的狐朋狗友门拦住了,说白公子父亲抢了其中一个家里的生意,他们手上有白公子吸毒的视频,准备现在就去警局告发他。
“膏药”身形单薄,又比他们小两岁,直到他们的肩膀高,一时间被吓住了,片刻后却又道:“真有证据,还来和我说什么?”
其中一个便给“膏药”看了段视频,其实这是他们找人剪的,可配合着昏暗的灯光和闪动的镜头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至少能唬住家里没电脑的“膏药”。
“毕竟兄弟一场,我们也不想把他往死里整,只要你能帮忙挽回损失就好。”
挽回损失的方式,是让“膏药”去陪那个号称被白公子爸爸抢了生意的“富商”出去玩一天。
“膏药”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他也不傻,跟着白公子这两年,他也算是见识过了各种离经叛道,深知那话里意思。他也怀疑过是否他们骗了他,可他不敢拿白公子的前途和他们家的名誉去赌,毕竟是恩人。
“富商”住在五星级酒店里,临着江。倒春寒,又降了好几度,刺骨的风往脖子里钻。
白公子赶到酒店时,那一群没用的都急得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口打转。
请来的“群演”出了问题,竟反锁了门玩起了真的,任凭他们如何敲门都不开,他们又不敢报警。
“就想拍几张照吓唬吓唬他……”
白公子一拳把人打翻在地,踢了几脚才把门踢开,此时那“群演”早便跳窗逃了,留下趴在地毯上奄奄一息、□□的“膏药”。嘴角一处淤青,双手被反绑着,背上纵横交错着红肿的鞭痕,还被滴了滚烫的蜡油。最惨不忍睹的是腰臀往下,全是青紫,还留了白浊的痕迹。不知是被喂了药的关系还是被折磨得狠了,一双眼只呆呆望着窗外的江水。
白公子一把扯了床单把人抱起来送到医院,半路上药性弱了,他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身子却愈发抖得厉害。他说话没力气,白公子低下头听了半晌才听到一句:“你知道吗?”
知道吗?
其实偶尔打开群,会看到他们兴高采烈地聊怎么整他,可从来没当一回事。这群小子便当他默认,愈发地无法无天,什么下三滥地都敢来。
他没法否认,可也不愿就承认,只那般沉默着,心道等尘埃落定了再向他解释。
彻头彻尾地检查了一番,幸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实质伤害,看着惨烈,总也还是皮肉伤。那些个狐朋狗友交了费用便脚底抹油跑了,留下白公子一人对家里人撒了谎,陪到傍晚。
不小心睡过去,再醒来,却发现吊针拔了,人不见了。
白公子到处找他,却又不敢声张,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人脉?都是靠不住的。找到半夜,父母来了电话,只得先回去,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把父母吓得不轻,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才听父亲说起,“膏药”先前来了个电话,说老家有急事,必须回去处理一下。
电话却不知道,什么都查不到。
又过了段时间,便听说他父母来办了转学手续,转到哪儿,也不知道,只是趁着他不在,举家登门感谢了一番。父亲说,他瘦了很多,低着头,眼里没有了往日神采。
父亲为此耿耿于怀,时常念叨,总觉得可惜。
那一家,便就此断了联系。
多年后,他才在他和他父母住的老房子里,翻到了一本锁在抽屉里的作业本。里面写的不是作业,而是一句句心事。
“又逃课,替他记了笔记,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明明那么聪明一个人,却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月考又退步了,和他说错题记下来反复做,也不听,让他爸知道了,又得生气。”
“如果没切到手就好了,不过不管我送什么,他都看不上吧?这点钱,连他一根笔芯都买不起。上次他说的人人穷志短,倒也没错。等拿了身份证,找工作容易些,加上奖学金,应该就不用资助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正眼看我的。”
“总觉得张麒他们最近很奇怪,中考前,可别再给他惹什么事了,好不容易他自己也想用功。如果能考上同一所学校就好了。”
更新的日期,停止在出事的前两天。
直到此时,迟钝的白公子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单薄却又执拗的少年,在日复一日注视着他背影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