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中想的都是那一张日思夜想的脸,不多时,便觉着手心的冰凉忽然转化成了滚烫,一瞬间无数股热流如同藤蔓一般疯长在他的四肢百骸,耳畔甚至能听到血液沸腾的声音,那炙热几乎要将他融化。
就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忽然所有的感觉都退散了,就像是身处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什么都感觉不到。幸而这因为骤然的失控引发的恐惧只持续了几秒,脚下便恢复了着地的触感。
微风流淌过指尖,眼前渐渐亮起了微光,虫鸣与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室静谧之外。抬头,恰见着墙上一整面镶了灯的镜子,镜子里却并未映照出他的身影,只剩下流转的光影。没有开灯的化妆间,那些个面对面的镜子叠加出了无限延伸的黑暗,像没有返程的漆黑的隧道。
之前萧靖天说过,他找的那位阿赞说,已经建立了连接,两个物件都在且初心不变,他就能过来,沈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看是否可逆,没想到便成真了。
当嗅觉恢复,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时,沈墨那仿佛被拉闸的心跳忽然又恢复了供电,跳得震耳欲聋。
顺着看去,就见窗边的椅子上坐着个身影。月光勾勒着他的侧脸,清辉之下,是思念绵延的轮廓。他将修长的腿搁在化妆台上,人往后仰,头枕着椅背,合眼叼着根烟。
他保持那个姿势纹丝不动,只偶尔吐一口烟,缓缓的,轻轻的,像一声喟叹。
沈墨站在原地,骤然席卷而来的心如刀绞如漫天风雪,令他裹足不前。
直到外头有人敲门道:“还有十分钟。”
是廖铮。
沈墨如梦初醒,而窗边的男人,却置若罔闻,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沈墨忽然想起之前他的督导说过——一个人选择结束生命,很多时候是因为他觉得和这个世界再无联系。
沈墨忽然没来由地恐惧,铺天盖地的不安逼得他不得不去确认那人的存在,生怕一眨眼便失去了。
他是魂魄,走向窗边的一路分明畅行无阻,可却仿佛穿越了碧落黄泉、年年岁岁的漫长。
一步之遥,停下了步子。之前荧幕上看着还不觉得,此时那月光勾勒的清瘦,混合着濆旋倾侧的思念发酵成堵在心口的一团。
怔怔站了许久,直到那人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谁?”
那是一种直觉,直觉有一股视线正盯着他。尽管这是个密闭空间,可经历过不可思议事件的萧靖天却很确定那里“有东西”。
许久后,才听着蓦然响起的一声:“是我。”
萧靖天身子一僵,烟落在地上,渐渐湮灭的光点,却在心上点了把火。他着实没料到会在上场前,听到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些许迟钝地望过去,就见着身子半透明的沈墨,穿着件白衬衫,镜片后,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笼下一片阴影。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彼此望着。
似乎都与记忆力的模样有了些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或许是都瘦了,又或许是因着太过思念,忽就近在眼前,反而觉着不真实。
“你动了阴牌?”还是萧靖天先打破沉默道,“快回去!这耗元气,折寿的。”
沈墨愣了愣,未料到萧靖天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的确,从方才开始,心口便始终有种仿佛灌了烈酒的灼烧感,他还以为只是魂魄离体的缘故。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沈墨想起之前萧靖天的“来去自如”,心便也跟着揪起来。
萧靖天一时接不上话。当时他虽然猜到很可能是沈墨化解了阴牌反噬的效力,可毕竟二人还剑拔弩张的,他联系不上关机的沈墨只好冒着折寿的风险再穿到他家去救他这事,在日后二人关系逐渐升温后再拿出来说,未免矫情,更何况说了以后,沈墨必定不允许他再这般随意“往来”了。
其实细细一琢磨,就能猜到萧靖天心思,沈墨深深叹了口气道:“算了吧!都折寿来了,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话至此处,思念便再止不住了。
想说的太多,全都浮在心头翻涌着争先恐后,因而挤做一团,竟理不出一丝头绪。
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反悔,左思右想,最终只淡淡一句:“别瞎操心,我没事。”
就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墨只得把头低下,借着黑暗遮掩无处躲藏的情绪。
他猜想过见到萧靖天时他可能对自己说的话,却唯独这一句,是他最不愿听的。
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伤口,被这样翻出来摊在聚光灯下任人评说,又怎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这个曾经在他跟前露出最柔软一面的孩子,如今却像个背井离乡,对家人报喜不报忧的游子,伪装成无坚不摧的模样,只因着怕他心疼。
不忍揭穿他,却也不忍再看他表演这云淡风轻,唯有背过身去。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沈墨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那就好,别给爸爸丢脸。”
说罢匆忙往前踏了步,怕自己再多说一句便绷不住露了破绽。
心乱如麻地逼自己闭目凝神好赶紧回去,却忽听身后一声“沈墨”。
回过身来,恰见着一只手穿过他半透明的胸膛,在心脏的位置虚虚一抓,随后捧到唇边,温柔一吻。